偏偏撞上你

估计顾爸爸这一脚使了全力，沈为欢被踹得直接趴在了地上，瞬间失了语，连喊疼都做不到。

疼痛不是瞬间迸发出来的，她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腰部发麻，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像电视剧里受尽坏人虐待的女主角。

膝盖早就没知觉了，又酸又麻。她用胳膊撑着地面，试了两次才慢慢爬了起来。

身上各处都在叫嚣着“卧槽疼死了”，但莫名其妙想发笑。

仰天大笑的那种笑。

估计是觉得这种家庭生活实在太荒诞了，电视节目都不敢这么演。

顾行淳还在哭，配着又尖又亮的嚎叫简直是杀人利器。顾爸爸和阿姨在软声软语地哄着，没人看她一眼。

她不想再呆在这儿了，再呆下去她就要抑制不住自己想打架的冲动了。

“你们一家人都有病。”

沈为欢抓起玄关处的书包，狠狠地冲他们一家三口骂了一句，开门走了。

走的时候没忘记用大力摔门宣告自己的愤怒。

她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楼道，几乎是扑到了小区花园的长椅上。

也许是因为现在已经很晚了，花园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一片寂静中只有她和路灯杆子相依为命。

她一边揉着膝盖一边盯着顾行霈他家的楼道口发愣，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点愤怒，更多的是难过。

沈为欢也不知道自己难过什么，顾爸爸和阿姨他们一家三口明明和她毫无关系，无论是骂她还是揍她，自己都没有必要理会。

也许是替顾行霈难过。

那天听到顾行霈讲述他的家庭，沈为欢只是觉得惊讶，根本没有去深入思考顾行霈到底承受了多少委屈。

他为什么，又是凭什么要背负父母强加给他的责任和负面情绪。

沈为欢一边揉着膝盖一边掏出了手机，呼吸灯闪烁着，她按亮了屏幕，看见锁屏界面上一串顾行霈的消息和电话。

被顾爸爸踹的时候沈为欢没哭，但她看着那一串消息莫名其妙觉得鼻酸，就像突然找到了诉苦和埋怨对象一样。

她稳定了下情绪，给顾行霈拨了过去：“怎么突然打电话？”

“怎么不接电话？”顾行霈没回答，而是反问一句。

“刚才在吃饭，”沈为欢装作没事，“你阿姨手艺不错，红烧肉……挺好吃。”

实际上自己一块还没吃。靠。

“所以你现在坐在楼下是在消食吗？”顾行霈说。

沈为欢抓着电话有点发愣，看见甬道那慢慢走出来了一个正在打电话的人。

那人慢慢踱步过来，光线一点点铺在了他的身上。

他还是女生的外表，穿着黑色的T恤和长裤，带着鸭舌帽，帽檐把大半张脸遮在阴影之下，唯独露出来的唇瓣红得像血，整个人散发着雌雄莫辨的气场。他的声音和沈为欢电话里听到的慢慢重合上，透着一股娇蛮：“笨啊你。”

真没想到啊。

顾行霈居然跟过来了。

沈为欢仰头看了顾行霈半天，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顾行霈，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或许是路灯照耀的缘故，沈为欢的眼睛亮的出奇。顾行霈垂眼和她对视着，说不上来内心是什么感觉，有些温暖，还有些苦涩。

就像是独自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突然有人送给了他一根蜡烛，告诉他没关系一起走吧。

和沈为欢被迫捆绑在一起后，他第一次有了“自己和沈为欢是彼此唯一的同伴”的感觉。

只不过他羞于表达，这些话不足与沈为欢说。他只能沉默着，慢慢单膝跪在沈为欢面前，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我替我父亲道歉。他很长时间没有体罚人了，我没想到突然会这样……”

顾行霈只是想过来碰碰运气。关于沈为欢没接电话的原因，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也许是沈为欢在打游戏，设置了免扰模式；也许是沈为欢还在吃饭，没空看电话，又或许是躺在床上睡着了……在乘出租车赶来的时候，他手里一直握着手机，如果沈为欢给他回了电话，那他就当作是白担心了一场，折返回沈家。

但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刚巧看到沈为欢踉踉跄跄地从楼道走出来，心下顿时一沉——这是最坏的一种可能，沈为欢被打了。

他没和沈为欢说他父亲有体罚人的习惯，一方面是觉得丢人，另一方面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他父亲的脾气还不错，沈为欢应该不会和他起正面冲突。

“你替他道什么歉啊，”沈为欢伸手扯了他一把，示意他站起来，“投胎这事也不是你决定的，再说我和他一看就八字不合，分分钟能打起来。”

顾行霈在沈为欢身旁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了一句：“罚跪的原因是什么？”

“和你弟弟抢肉吃，”沈为欢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何止是罚跪，你爸腿劲不小啊，我腰都要断了。”

还被踹了？

“没事吧，”顾行霈被吓了一跳，他父亲的腿劲自己是知道的，那一脚下去腰肯定有淤青了，“疼得厉害吗？不是肋骨断了吧……”

“没有没有，”沈为欢声音挺委屈，“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家的肉不能随便吃啊卧槽。”

“……”虽然这事听起来很委屈，但顾行霈还是没忍住,偏过头笑了，“委屈你了。”

“唉。”沈为欢很忧愁地长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俩谁都没说话，沉默地坐着。他盯着黑暗里虚无的一点发呆，沈为欢在旁边轻轻揉着膝盖。

直到沈为欢把着长椅，尝试着站了起来：“行了我没事儿了，你回家吧。”

“你呢，”顾行霈愣了下，回过神后连忙搭了一把手扶着她，“我猜你不会回去，那你去哪？”

估计是被踹地狠了，加上膝盖疼，即使有顾行霈扶着，沈为欢也是上身扭着，两条腿扣着内八往前走。

顾行霈看着都别扭，拿出手机开始找打车软件，语气很坚决：“跟我回你爸那吧。”

“不，”沈为欢想都没想，很严肃地拒绝了，“我现在是顾行霈，不能去。”

“你就说父母出差，端午节家里没人，过来和我一起睡，”顾行霈没理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正好还方便我督促你学习。”

“……合着在这等着我呢。”沈为欢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是觉得这个理由挺合理，就同意了。

顾行霈叫的车来的很快，只可惜沈为欢她家的小区不让出租车进。

“劳驾您二位走一段吧。”司机没辙。

沈为欢骂了一句脏话：“屁事真多。”

“走吧。”顾行霈给她扶下了车。

沈为欢家作为楼王，必然非常尊贵地藏在小区最里面。走了一半不到她就坚持不住了，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旁边的花坛：“让我缓缓。”

“嗯。”顾行霈给她扶过去，搀着她慢慢坐下。

沈为欢揉着腿，嘴也没闲着，咬牙切齿地小声骂着：“臭老头，你明天就得被臭鸡蛋砸头，下楼就得摔骨折……”

顾行霈听着没什么感觉。反而觉得挺新奇，看着“自己”骂着那些平常自己不敢说出口的话。

见他不为所动，沈为欢反而生气了，狠狠地拍了拍膝盖：“我！在！骂！你！爸！”

沈为欢拍完膝盖之后，后知后觉地疼的嗷一声叫了出来。

“听见了，”顾行霈哭笑不得，“你是要我陪着你一起骂？”

“不用！”沈为欢生气地喊了一声，“我自己来！”

“那你继续吧。”顾行霈说。

“……”沈为欢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别过头继续嘟囔着。

休息了快半个小时沈为欢才站起来，又磨磨蹭蹭地走了几百米，沈为欢又走不动了，嚷着要休息：“我腿疼，歇歇一会儿。”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顾行霈叉着腰问了一句：“从这到你家，还有多远？”

“再歇个三四次就够了。”沈为欢想了想。

“……”照沈为欢这种走十分钟歇半小时的速度来看，他们到家至少得是第二天了。

顾行霈没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给沈为欢扛了起来。

扛回家就好了，顶多几百米而已，但当他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身体压根支撑不住沈为欢的重量的时候，才想起来沈为欢现在至少一百四十斤，而自己只是一个连一百斤都没到的女生。

可已经把沈为欢扛起来了，顾行霈也不好意思说我扛不动你，索性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我靠！你有病啊顾行霈！”沈为欢还不乐意了，狠狠捶了他一下，“你这什么姿势啊！不能背着或者抱着我吗？谁家女生是用扛着的？你扛水泥呢？”

“闭嘴吧。”顾行霈体力不支，强撑着回了一句。

女生的身板果然支撑不起一个十八岁男生的重量，顾行霈喘着粗气走了五六百米就迫不得已给她放了下来：“我缓缓——”

还没等沈为欢的脚够到地面，顾行霈的手臂突然脱了力，给沈为欢摔了下去，沈为欢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勾住了顾行霈的衣服，两个人一起摔了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

顾行霈：“……”

沈为欢：“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半推半就，扶着走一会再抱一会儿，好不容易回到家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太感动了，”沈为欢疯狂按着门铃，感慨，“这就是家的温暖吗……”

保姆张姨很快开了门，看见他旁边站着的沈为欢时愣了下：“小同学你好。”

沈为欢演技到位，非常官方地说了声阿姨好。

“我的……朋友，端午节在这里过，”顾行霈和张姨说，“麻烦您准备一间客房，谢谢。”

他连忙又加了一句：“顺便煮两个鸡蛋送到客房，麻烦了。”

“别客气啊欢欢，”张姨笑着回答，转身上楼准备客房去了，还不忘招呼沈为欢，“小同学你吃点水果。”

“好嘞张姨！”沈为欢仰头朝楼上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