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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星尚未落下,初春的早晨夹杂着寒霜,呼吸一口潮湿的空气,都有些不寒而栗。但这对罗汉而言却无比的舒爽,似要将他昨夜的酒气一扫而光。趁着东方还未泛起鱼肚白,他跑回东村的小院儿,看了一眼那似是要被黑暗吞噬老屋,他拭了一把眼泪,钻进了田里,往长途车站走去。

罗汉是第一次接触长途客运,他感到有点新奇,但是很快车里挤满了人,连站着的地方都没有。车在217国道上颠簸得厉害,还好他有个座位,身边站着的人都是紧挨着他。很快那种莫名的新奇感就被车里人挤人的状况弄得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冷,细密的寒风从车窗缝隙一股子一股子地往脖子里钻,罗汉缩缩脖子,紧了紧棉袄,换了个姿势继续补着昨晚没睡够的觉。

车在乌市车站停靠,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一时竟有些晕。此时是下午3点,他坐了足足6个小时的车,肚子早饿得不行,生平也算第一次下馆子,要了一份过油肉拌面。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后,又坐上客运车往库尔勒前进。或许第一次出远门,他并不很想在嘈杂的环境里待太久,也或许是过夜太贵,又或许是老爷子曾经说过当年他住过一个标间,半夜睡在他旁边床铺的人悄悄起来偷他的钱,被他抓住一顿暴打的故事,总之罗汉不想惹麻烦,尽快找第一个人似乎比什么都重要。

晚上10点,他到了库尔勒。当最后一抹阳光落下时,原本还是比较温暖的天变得冷起来。他打了一个喷嚏,开始寻找起第一个人。

地方倒是不难找,罗汉很快在孔雀河的附近找到了照片背面的地址。第一个人居然住的是楼房,看来今晚吃饭问题应该解决了,罗汉暗想,加快了上楼的速度。可是敲了半天门,没人开门,找错了?对的!就是这儿,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了,不会出去喝酒了吧?罗汉决定就地等待,他坐在楼梯上靠着栏杆,裹紧了棉袄,闭目养神起来,还没等到养出个什么好梦,就听见一个声音说:“你,干吗的?”

罗汉睁开眼,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打量那人,嘟囔一句:“找人的!”

那人声音又提高一个八度,说道:“你找谁?”

罗汉不想搭理眼前这个老头儿,因为这不是他要找的人。罗汉撇撇嘴,指向了本该为他打开的门,那人似乎知道了,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凑了上去,问道:“哦?你找他?我问你,他是不是欠你钱了?”

罗汉不搭理,那人又马上问:“是不是他偷东西了?哎呀,我给你说,你最好去派出所汇报情况。他昨天被抓起来了,你明天去兴许能让这小子多判几年,早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哎,我给你说……”

说着就要往罗汉身边凑,罗汉本来听得就挺意外,现在更没什么心情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冲那老头说了句:“你别胡说,他是我兄弟,我是来看他的!”

说完呼呼地冲下楼去。外面已是漆黑一片。他好生纳闷,这老爷子让找的都是什么人啊,这还有进派出所的!看照片上是个不大的小子,乳臭未干的居然还在派出所挂上号,保不准认识些个混混,这自己不到八百块钱丢了是小事儿,命都没了算个怎么回事儿。而更加气人的是他找了两家旅社居然都客满。这来一趟库尔勒饭没吃上,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人生凄凉也不过如此。这一晚,他睡得极其不踏实,不过运气好找到了一个带地下室的楼道,而更加幸运的是有户人家的地下室居然没上锁,他溜进去靠着温热的暖气管道眯了一夜。这个晚上不时响起野猫兴奋的叫春声,让罗汉不胜其烦。

第二天一早,他被屋外不知哪个餐馆飘进的包子味儿弄得跟打了鸡血似的,从昨儿下午到今早,他滴水未进,这味道简直要煞了他的命。寻着味儿罗汉很快找到了包子店,一口气吃下了十个包子,喝了两碗玉米糊糊,结账时老板娘啧啧称奇,连说还是小伙子能吃。罗汉临走不忘在大杯子里倒满了玉米糊糊,要是找不到这第一个要命的人,还能临时垫肚子。

自从老爷子尸体被那晚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以后,罗汉对派出所就没什么好感了,这次他硬着头皮进去也极为不乐意。他见到一个正要出来的民警,就上去问:“你知道我小弟弟在哪儿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民警吓了一跳,那人看了他一眼,说:“哦?你弟弟走失还是逃家了?不过不满48小时,不能报案,而且要报案去里面。”

罗汉还没说什么就被民警连珠炮的回答弄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罗汉忙说:“我……我弟弟被你们抓了。我想寻他,他小,不懂事儿。”

民警被他憨厚的样子弄得噗嗤一笑,连忙把他带进了派出所,冲屋里的另一个民警说了句:“小赵,这位同志找他弟弟,说被咱们抓了,你处理一下。”

里屋的人应了一声,罗汉就进了屋。叫小赵的民警没有抬头,依然埋头写着什么东西,罗汉杵在那儿,说:“我找我弟弟,叫……叫董朱岩,他不懂事儿,警察同志,你看……”

民警抬起头看了他半天,说:“你是董朱岩的哥哥?你多大你!他把人打成重伤了,人还躺在医院,你说他能出来吗?”

罗汉吃了一惊,这十五六岁的毛孩子还能把人打成重伤?他赔着笑,说:“同志,我这一听说就从克拉玛依赶过来的,我能不能见见他?家里人嘱咐过,要让我见他一面,您通融通融,我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昨晚都住街上,您看……”

罗汉脑子转得飞快:既然这小子要蹲大牢,不如先见上一面,至少要个家里钥匙,有什么话等他出来再说。就算没钥匙,了解个情况,看是不是要给人赔钱,至少帮着早点放出来,也算救人一命。再不行还可以去找下一个,不能耗死在这儿。

民警看了半天,说:“行吧!就见一面,你们也好好劝劝他,他态度极为不老实。”

罗汉听着连连点头,他坐在一间屋里,屋子的另一边是铁栅栏,他感觉很难受。他酝酿了一下,一会儿看见这个董朱岩该怎么开口,想起昨晚的难受,他决定一见人就骂几句熊孩子、不学好什么的解解气。

正想着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他吃了一惊。此人身高至少180,身材魁梧,一身的腱子肉,年纪至少在25岁左右,生得浓眉大眼,有棱有角。他戴着手铐,穿着一身囚服,头发已被剃光,泛光的头皮清晰可见。

此人见到他先是一愣,还没等罗汉开口,他先激动起来:“你……你是不是罗汉?哈!你就是罗汉,我就知道要出事儿了。你快去医院,找到被我打成重伤的人,别让他跑了。”

罗汉显然没想到在库尔勒还有人认识自己,可罗汉印象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他忙说:“你……你就是董朱岩?”

董朱岩眉毛一瞪,说:“废话,不是我,你能找到这儿?”

罗汉好奇地说:“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啊?”

董朱岩无所谓地说:“我见过你!只不过见你时,你在睡觉,还没等你醒来,我就走了。你赶快去办,其他事儿回头说。”

罗汉见董朱岩似乎有点着急,忙说:“哪个医院,我咋找他?找他……我做什么啊?”

董朱岩一把抓住栏杆,说:“他被我砍中了脖子,他的胳膊上文了一只狼头,你问他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因为董朱岩一把抓住了栏杆,旁边的看护急忙把他拉了回去,就这么匆匆一别,钥匙也没给,出了派出所,罗汉依然云里雾里的。他赶忙翻出照片对比起来,别找错了人,等他看到照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照片上还真是董朱岩,只不过是董朱岩小时候的照片。罗汉又仔细看了看后面的字迹,字迹是新写上去的,看来老爷子当时有些着急,字写得虽小但是也很乱,有的笔画要不是罗汉和老爷子待久了,还真认不出来。

罗汉赶到医院时,是中午11点,医院的墙壁是统一的绿色底子、白色墙面。罗汉一头扎进重症病房区,走廊里似乎不少人,可不论是在总台查还是在病号房挨个找,都没有找到这个脖子重伤、胳膊上有狼头的病人。这一下子让罗汉想到,曾经的老贼娃子似乎也是这么神秘地失踪了,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束缚力萦绕在周围。

经过一个上午的努力,罗汉就从一个小护士那里打听到似乎当晚的确有这么一个重症病人被送来,当时流血不止,已经深度昏迷。医生前脚刚给简单地包扎完,准备缝针手术时,发现人不见了,后来医院上下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她之所以记得就是因为那人手臂上的狼头非常活灵活现,医院也想息事宁人,再加上重症病人不少,就当病号自己醒来走了,他们也认为病号能自己走路就代表没什么太大的生命危险,没太在意。

罗汉站在医院门口,心中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霾:难道是同一伙儿人?他们到底想找到什么?而老贼娃子又到底在让自己找什么?这伙人又是谁?

他折返回派出所,这次他借着送午饭的借口见到了董朱岩,他听完思考了不到一分钟,就大喊着说要见民警。被拉进去的时候董朱岩吼了一句:“你在门口等我,我很快出来。”

接着便传来一阵哈哈大笑,罗汉莫名其妙起来,他这人到底有什么不正常吗?被抓还笑的出来?这把人打成重伤岂是说出来就出来的。

此时已是16点,罗汉从背包里摸出大杯子将里面的玉米糊糊喝了个精光,坐在派出所的长条椅上犯起了迷糊。尽管他前前后后将整条线的思路理了一遍,依然没有任何头绪。他越想越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大约19点10分,身边一人推了推他,说:“喂!拿点钱给我!”

罗汉一抬头,眼前站的正是董朱岩。

“啊?”

“啊什么啊,快快,拿十块钱,交罚款,嘿嘿,扰乱社会治安。”

罗汉忙从里衣口袋里掏出钱递了过去,董朱岩一会儿工夫就从派出所走了出来,哼着小曲说:“走!咱们去我屋里,这地方真晦气,背都睡硬了。不过咱们还是先去洗个澡。”

他们两人很快拐进一家门口挂着“洗澡”牌子的澡堂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回。这也是罗汉自老贼娃子出事儿后头一次洗澡,想来也有半个月没洗了。这不禁让他回想起在东村小院儿的时候,老贼娃子跛着个脚,将门口水缸加上半缸水,又加大火烧半缸水,丢给他个瓢,自己洗个痛快的样子。不禁眼眶一湿,又很快被哗啦啦的喷头冲散了泪水。

从澡堂出来,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中午那玉米糊糊根本不管饱,董朱岩倒是直接到餐馆点了几个菜,打包回了屋子。

开门开灯的一瞬间,董朱岩暴跳如雷,一连串的脏话从嘴里蹦了出来。这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铺的地板胶也被割开了不少口子。

董朱岩转头看了看罗汉,关上了门,将餐桌上的零碎物件全部丢到地上,把菜往桌子上一放,进了厨房,摸出一瓶酒,说:“还好这酒没给老子毁了,不然还得出去买酒。”

两人就在这满屋子狼藉中吃了个一片狼藉,罗汉满肚子疑问,可什么也比不过肚子饿,吃饱了喝足了人又跑不掉,慢慢问。

罗汉吃完饭,正要开口,董朱岩却先开口了,说:“贼爷还好吧?”

罗汉眼神黯淡下来,说:“死了!”

“啊?咋死的?”

罗汉将事情的前前后后给董朱岩说了一遍,董朱岩听着皱皱眉,也不答话。罗汉说:“董哥,我想知道一件事儿,我家老爷子让我找你是要做什么?”

董朱岩说:“我先给你说说我的事儿吧,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只是我父亲一直让我保管了一样东西,说只有你来了,交给你,才会知道要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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